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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编号她的城 兜兜裏 8778 字 2025-11-05 22:5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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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编号她的城

新纪元开始,人类被植入芯片,情感成为奢侈品。

我作为情感修复师,每天窥探他人破碎的内心。

直到遇见那个被判定为“情感缺失”的男人——

他的记忆里没有痛苦,没有快乐,甚至没有爱。

却在深夜独自走向禁区,对着废墟轻声呼唤一个名字。

我偷偷调取了他的芯片数据,震惊地发现:

他呼唤的,是早在旧纪元战争中死去七十年的爱人。

而我的面容,竟与那逝者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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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铅灰色的天穹下。高耸入云的建筑外壳是统一的冷光合金,反射着同样缺乏温度的人造阳光。街道纵横交错,悬浮梭车无声滑行,轨迹精准得如同钟表内部啮合的齿轮。空气里弥漫着经滤化系统处理后的、干净却空洞的气息,缺乏草木泥土的腥气,也闻不到雨后尘土的微醺。这里是新纪元,秩序与理性的杰作。

情感修复中心位于城市的中轴区,一座通体莹白、线条利落的塔楼。内部更是将这种极致的秩序感发挥到顶点,纯白的墙壁,柔和的顶光,温度恒定在22摄氏度,湿度45%。行走其间的工作人员身着白色制服,步履轻捷,面容平静,交谈声压低到仅限必要的业务沟通。偶尔有穿着常服的“访客”被引导穿过走廊,他们的步伐或迟疑,或急促,眼神里多少带着些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波动——焦虑,空洞,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耻。那是需要被“修复”的瑕疵。

我的工作室编号是7-B。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寡淡。一张舒适的修复椅,旁边是闪烁着细微指示灯的数据终端,我自己常坐的椅子,以及一面可以单向调节透明度、此刻映出窗外冰冷楼宇的观察窗。

“编号734,情感波动阈值持续超出标准范围,建议进行抑制性调节。”终端屏幕上冷冰冰地显示着刚刚结束的案例报告摘要。上一个离开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的“问题”在于对一段已被系统判定为“低效且无发展潜力”的情感关系迟迟无法割舍,芯片监测到她夜间睡眠时的皮质醇水平异常升高,影响了日间工作效率。

我熟练地敲击虚拟键盘,调出标准处理方案库,选择了三号平复协议,附注:“加强理性认知模块输入,弱化相关记忆情感标签。”确认,发送。档案归档,状态更新为“处理中”。

每一天,我都在窥探这些破碎的内心。那些不被允许的悲伤、过于炽热的爱恋、无端的愤怒、蚀骨的孤独……它们在芯片的严密监控下无所遁形,最终化作我终端屏幕上一行行数据和一个个待执行的修复指令。我是情感修复师泠,我的工作是维护这座城市赖以运转的基石——个体情绪的绝对稳定。我见过太多被情感折磨得形销骨立的人,也亲手“抚平”了太多波澜。我自认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就像习惯了空气里恒定的温度和窗外永不变化的景观。

直到他的出现。

“编号1207,男性,初步诊断:情感缺失倾向。委托方:城邦规划局。”系统提示音柔和地响起,播报着下一位访客的信息。

情感缺失?这倒是比较少见。大多数人来这里,是因为情感“过载”或“紊乱”,需要“修复”至平静区间。而“缺失”,意味着平静区间向下突破,跌入了某种…虚无。

门无声滑开。他走了进来。

他叫暝,资料上显示是城邦规划局的一名高级架构师。身形挺拔,穿着规划局标准的深灰色制服,肩线笔挺,步伐稳定。他的面容称得上英俊,但像是用最坚硬的花岗岩雕琢而成,没有任何生动的线条。眼神是空的,不是放空的那种空,而是一种彻底的、毫无内容的虚无,仿佛两眼深井,井底干涸,连一丝微光都反射不出来。

他依循引导,沉默地坐上修复椅,动作协调,却透着一股程序化的僵硬。

“暝先生,根据城邦规划局的报告,以及您的基础芯片监测数据,显示您在过去三个标准月内,情感波动曲线持续低于健康阈值。能谈谈您最近的感受吗?”我按照标准流程开启对话,声音调整到最中性的频率。

他转过脸,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我,没有聚焦,也没有任何被询问时应有的细微反应。“感受?”他的声音平稳,音调几乎没有起伏,像一段合成语音,“一切功能正常。工作效率维持在标准值102.3%。睡眠周期规律。营养摄入均衡。”

“没有特别开心,或者……困扰的事情?”我尝试引导。

“开心不符合效率原则。困扰源于认知偏差,我的认知模块运行正常。”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条件反射。

我调出他的实时生理数据界面。心率:62,稳定得像节拍器。皮电反应:近乎直线。脑波活动:主要显示β波,伴有规律但低幅的α波,与深度冥想状态类似。所有数据都在昭示着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标准的情感唤起测试,无论是展示能引发普遍愉悦感的自然景观全息影像(旧纪元遗留的瀑布、森林),还是播放理论上能引起轻微紧张感的惊悚片段,他的数据线都纹丝不动。他甚至会精准地给出认知层面的反馈:“瀑布的水体动能转化率很高。”“这段追逐场景的物理模拟存在三处不合理。”

我遇到了从业以来最坚硬的“墙壁”。他不是在抗拒,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片情感的荒漠。

第一次修复尝试毫无进展。按照规定流程,我给他安排了一次深度扫描,试图找出芯片是否存在物理性故障,或者大脑某些特定功能区是否有异常。扫描结果同样显示“一切正常”。

他定期前来复查。每次都是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空洞,同样的数据平直。我开始在数据库中疯狂查阅所有关于“情感缺失”的文献和案例记录。先天性情感淡漠?创伤后应激反应的某种极端变体?芯片与神经接驳的排异反应?没有一例能完全对应他的情况。

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某种被挑起的、属于我自己的、不该有的好奇,开始在我心底滋生。理性告诉我,应该按照规定,将他标记为“特殊个案,长期观察”,或者申请更高级别的专家会诊。但某种直觉,一种属于旧纪元人类的、未被芯片完全驯化的直觉,在阻止我这样做。

他的空洞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于是,我犯下了职业生涯中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错误。

我动用了一个隐秘的、权限极高的后台指令,绕过了常规监测日志,直接连接到了部署在城市各处的公共感应器网络,将暝设为了临时追踪目标。我知道这严重违反了《情感修复师伦理守则》和《城邦隐私保护法》,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那个空洞的眼神,像磁石一样吸住了我所有的理智。

最初的几天,追踪画面枯燥得和他的生理数据一样。家——规划局——营养配给中心——家。三点一线,精准得如同原子钟。他在规划局的工作似乎主要是进行复杂的城市结构建模,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和三维模型我完全看不懂,只能看到他长时间静坐,偶尔敲击指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表情。

直到那个深夜。

城市已进入低能耗运行模式,大部分区域的照明调暗,悬浮车流也变得稀疏。暝没有回家,他的信号显示他离开了常规路径,向着城市边缘,那片被标识为“旧纪元遗存 - 未净化,禁止入内”的禁区移动。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禁区?他去那里做什么?

公共感应器在禁区外围的密度较低,画面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布满雪花。透过模糊的影像,我看到他熟练地避开几处应该是自动警戒装置的扫描区域,身影没入了一片巨大的、倾颓的阴影之中。那是一座旧纪元战争遗留的建筑废墟,像是某种大型公共设施的骨架,钢筋水泥狰狞地裸露着,像是巨兽的骸骨。

我切换着还能工作的几个感应器视角,终于在一个较高点的、画面还算清晰的广角镜头里,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瓦砾堆上,面对着废墟深处。夜风吹动他深灰色的制服下摆,远处城市核心区的霓虹在他身后映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废墟的一部分。

然后,他抬起了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布满噪点的屏幕,我似乎能看到他脸上那种岩石般的空洞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开口,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声和信号干扰撕裂,无法捕捉。

我立刻调用音频增强模块,过滤杂音,将灵敏度调到最高。

这一次,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是一个名字。一个女性的名字。

“月……”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种平板的合成音调,而是渗入了一种……一种我无法用现有词汇形容的东西。不是悲伤,不是喜悦,不是任何标准情感模型里的情绪。那更像是一种呼唤,源自灵魂最深处,穿越了漫长时空,带着磨损殆尽的疲惫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月。”

他又唤了一声,更轻,却更重,像一片羽毛落下的同时承载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月?是谁?规划局的同事?资料库里没有记录。他的社交圈极其狭窄,几乎为零。

强烈的震惊和更大的疑惑攫住了我。情感缺失?一个情感缺失的人,会在深夜潜入禁区,对着废墟呼唤一个名字?

我必须知道答案。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悬在我眼前,诱惑我去开启那扇通往禁忌真相的门。

几乎没有犹豫,我再次动用了那个非法权限。这一次,目标是暝的原始芯片数据流,特别是那些被标记为“深层记忆归档 - 低关联度”的加密区域。我知道这是在深渊的边缘行走,一旦触发数据防火墙的警报……

破解过程比追踪信号要艰难和漫长得多。他的深层记忆区防护异常严密,加密算法是我从未见过的古老类型,带着旧纪元的风格。我调动了所有能绕开的计算资源,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各种解密路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几个小时在高度紧张中流逝。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最后一道防火墙被悄然绕过。海量的、未经处理的原始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我终端的隔离缓存区。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最早时间戳的一组数据簇。那是旧纪元的日期标注。

模糊的视觉信号首先稳定下来。阳光,金黄色的、温暖的、真实的阳光,洒在一片草地上。草地上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奔跑,穿着简单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飞扬。她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得刺痛了我的眼睛,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

她在对镜头外的人喊着什么,口型是:“暝,快来呀!”

听觉信号同步解析出来,是她的笑声,清脆、鲜活,像一串摔碎的水晶。

然后,是触觉数据的片段:温暖的手指交握,掌心有薄汗。嗅觉: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还有她发间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情感标签数据汹涌而来,强烈到几乎冲垮我的解析程序:喜悦(峰值),爱恋(峰值),归属感(峰值),安宁(峰值)……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女子的脸。那张脸……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观察窗。窗玻璃在特定角度下,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屏幕上那张鲜活的笑脸,与窗户倒影中我那张因为震惊和恐惧而血色尽失的脸——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是几乎一样。她的眉眼更弯,笑意更暖,带着一种我被芯片调节后从未有过的、毫无保留的生命力。但那张脸的轮廓,五官的比例,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那头黑发……核心特征,完全一致。

她是月。旧纪元的人。暝在七十年前死去的爱人。

而我,情感修复师泠,新纪元标准下的合格产品,为什么……为什么会拥有一张与逝者相同的面孔?

混乱的思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巧合?克隆?某种基于旧纪元基因数据的造物?无数的疑问和假设在脑中疯狂碰撞。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窗外,黎明的人工曙光正在一点点染白天际,冰冷而精确。而我所熟知的世界,就在这一夜之间,彻底崩塌、碎裂。

我坐在7-B工作室里,对着屏幕上那张鲜活明媚、与我酷似的脸,又看向观察窗里自己苍白、震惊的倒影,两个影像几乎要重叠,却又被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时空鸿沟狠狠撕裂。

我是谁?

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以前从未困扰过我。情感修复师泠,编号HR-734,服务于新纪元城邦,职责是维护情绪稳定,清除情感冗余。我的档案清晰明了:出生于新纪元47年,父母是城邦能源局的工程师,在一次系统故障中双双离世,由城邦福利系统抚养长大,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情感科学学院,随后进入修复中心工作。履历干净得像一张标准表格。

可现在,这份档案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无比可疑。我的出生?我的父母?那张七十年前就该死去的脸,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暝。他知道吗?他第一次见到我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是否曾掠过一丝惊涛骇浪?还是说,他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芯片的“修复”下,将那份惊骇也磨平了,只剩下对着废墟的本能呼唤?

我必须见他。不是以情感修复师的身份,而是……以这张脸的主人,去问一个明白。

但风险极高。私自调取、查看深层记忆数据是重罪。直接质询暝,很可能暴露我的非法行为,也会打草惊蛇,如果他背后还有更复杂的隐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是在极度的焦虑和伪装平静中度过的。我按时上下班,处理其他访客的案例,尽力维持着专业的外表,但指尖总是冰凉的,心率需要刻意控制才能不发出警报。我反复观看那段旧纪元的记忆数据,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那些温暖的阳光,青草的气息,毫无保留的笑声……这一切都与我现在所处的冰冷、精确、情感被量化和管制的新纪元格格不入。那是一个我从未体验过,只在被封存的历史资料中瞥见过一鳞半爪的世界。

暝按预约时间再次到来。他依旧沉默地走进来,坐上修复椅,姿态和第一次没有任何区别。空洞的眼神扫过我,没有停留,仿佛我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平稳的声线开始标准问询:“暝先生,过去一周,您的生理数据维持稳定。根据记录,您最近的夜间活动似乎有所增加,这对您的休息质量有影响吗?”

这是试探,极其危险的试探。我提到了“夜间活动”。

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几乎像是信号干扰造成的图像闪烁。心率数据:62 → 63 → 62。皮电反应:依旧平直。

“没有影响。”他的回答简短,没有任何延伸。

我看着他岩石般的侧脸,那股想要撕开这层伪装、直面真相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想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的脸,问他:“你认识她对不对?我是谁?你为什么要去那片废墟?”

但我不能。

就在这时,我的个人终端(与工作终端物理隔离)接收到一条高度加密的信息。发信源无法追踪,内容只有一行字:

“想知道答案,今晚23:00,第三区废弃数据中转站。”

心脏猛地一缩。第三区是靠近城市边缘的老旧区域,很多设施已经停用,治安监控也相对稀疏。那条信息……是谁?暝?还是别的什么人?这是一个陷阱,还是指向真相的引路石?

恐惧和好奇激烈交战。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我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字符:“好。”

夜幕深沉,我换上了不起眼的深色便服,避开主要交通干道和监控密集区,利用我对城市监控系统的了解,迂回前往第三区。这里的建筑明显老旧,外墙斑驳,照明系统多有损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废弃的数据中转站是一座低矮的方形建筑,入口处的金属门早已锈蚀脱落。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几台早已停止运行的服务器机柜像巨大的墓碑般矗立着,散发着陈腐的金属和灰尘气息。

我握紧了藏在袖口中的微型电击器(情感修复师的标准配发,用于应对极少数情绪失控的访客),屏住呼吸,慢慢走了进去。

“你来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不是暝的声音。

一个身影从服务器机柜后走了出来。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年纪看起来不小,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与新纪元市民格格不入的警惕和……活力。

“你是谁?”我警惕地问,没有放松手中的电击器。

“你可以叫我老欧。”他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怀念。“像……真像啊。难怪他会……”

“你认识暝?你也认识……月?”我急切地追问。

“认识?”老欧嗤笑一声,带着苦涩,“何止认识。旧纪元最后那几年,我们是一起在废墟里找过罐头、躲过巡逻队的交情。”他指了指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我这条命,暝救过不止一次。”

旧纪元的幸存者?这怎么可能?新纪元建立后,所有旧纪元幸存者都经过了“社会化适应改造”,并被纳入统一的身份管理系统。像他这样……游离在系统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不用怀疑我的身份。”老欧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总有些老鼠,能躲过清扫,在下水道里活下去。”他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你调取暝的深层记忆,已经被‘上面’注意到了。”

我浑身一凉:“上面?”

“‘秩序之眼’。”老欧吐出这个词,带着深深的忌惮,“掌管芯片系统,监控一切情感偏差的机构。你以为你的权限能完全绕过他们?太天真了。他们可能早就盯上暝了,你的举动,只是确认了某些猜测。”

“为什么盯上他?就因为他在怀念一个死去的人?”

“不仅仅是这样。”老欧压低了声音,“暝,在旧纪元,是顶尖的神经科学家和程序架构师。新纪元赖以生存的芯片系统底层架构,有一部分是基于他早年的理论研究。但他后来……拒绝了‘秩序之眼’的招揽,并且试图销毁某些关键数据。”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暝……竟然是芯片系统的奠基人之一?

“那场导致月死亡的战争,并非意外。”老欧的声音更沉,“那是‘秩序之眼’的前身,为了清除旧纪元‘不稳定’人口、推行芯片计划而发动的清洗。月,是他们刻意清除的目标之一,为了迫使暝就范,或者……是为了测试某种东西。”

“测试……什么?”

“情感剥离的极限。”老欧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抓住了月,在她身上进行了最初的、极其残酷的情感剥离实验。暝赶到时,已经晚了……月失去了所有情感,变成了一个空壳,然后在混乱中‘被死亡’。”

我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所以,暝的情感缺失,并非天生,而是极致的创伤后遗症?而他深夜的呼唤,是对那段被强行抹去、却仍残留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的本能回应?

“那……我呢?”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样?”

老欧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不完全清楚。你出现在福利系统里的档案是伪造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你的来源……可能和暝未被夺取的那些核心数据有关,也可能……是‘秩序之眼’的另一种实验。你是钥匙,还是容器,或者是别的什么……需要你自己去找到答案。”

他递过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存储芯片:“这是暝当年藏起来的部分数据碎片,关于月的,也关于芯片系统的某个后门。我保管了很多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或者说,交给可能打开它的人。”

我接过芯片,感觉它沉甸甸的,像承载着无数亡魂的重量。

“小心‘秩序之眼’。”老欧最后警告道,“他们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芯片系统稳定性的因素存在,尤其是暝,以及……你。”

他说完,便迅速隐没在黑暗的服务器机柜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存储芯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真相的碎片似乎更多了,但拼凑出的图景却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我不仅卷入了暝的个人悲剧,更可能触碰到了这个冰冷纪元最黑暗的核心。

而我这张脸,究竟是通往过去的钥匙,还是引爆未来的炸弹?

回到住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裹了我。窗外,城市依旧在精准地运行,梭车流光划过 predetermined 的轨迹,霓虹灯牌交替闪烁,一切都在宣称着秩序与效率的胜利。但在我眼中,这片繁华景象之下,仿佛能看到无数无形的数据锁链,缠绕着每一个市民,也包括我自己。

老欧给的那枚黑色芯片,就放在桌面上,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我把它插入经过物理隔断处理的私人阅读器,数据流缓缓展开。大部分是加密的碎片,无法解读,但有几段可以打开的日志文件,署名是暝,日期是旧纪元末期。

“……月的理论得到了初步验证,情感波动的数学模型比我们想象的更优美,但也更……危险。它揭示了个体意识不可预测的潜力,这与‘统一意志’的计划背道而驰……”

“……他们找来了,提出了那个‘净化’方案。我拒绝了。将情感视为需要清除的病毒?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亵渎。月很害怕,她说她梦到了钢铁的触手伸进了大脑……”

“……战争爆发了。他们称之为‘最终净化’。月的名字出现在了清除名单上……为什么?!她只是提出了不同的可能性!”

“……我失去了她。不,是他们夺走了她。他们抹掉了她眼睛里所有的光……那不是月了,那只是一个……空壳。然后,连那个空壳也被摧毁了。他们告诉我,这是为了‘更伟大的整体’……”

日志在这里中断。后面是大片的空白和无法识乱的乱码。

暝的文字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绝望,与现在那个空洞的他判若两人。他不仅是受害者,也是曾经的抵抗者。他所“缺失”的情感,并非消失,而是被极致的创伤和某种外力……封印了?或者说,压制?

那个“秩序之眼”,为了推行芯片系统,不惜发动战争,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而暝,作为曾经的知情者和反抗者,成为了他们必须严密监控,甚至可能随时清除的目标。我的非法调查,无疑加速了这个进程。

我必须告诉他。告诉他,我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在他如今这片情感的废墟之下,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属于“暝”的意识和记忆。

我再次约见了他,利用修复师的权限,安排了一次“紧急复查”。这一次,我选择了一个隔音屏障开到最大的时段。

他走进来,依旧是那副样子,深灰色的制服,空洞的眼神,稳定的步伐。

我没有绕圈子。在他坐下后,我直接调出了那段旧纪元的记忆片段——月在草地上奔跑回眸的瞬间,没有声音,只有那灿烂的笑脸,占满了整个终端屏幕。

然后,我紧紧盯着他的脸。

如同冰面被巨石砸裂。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细微的,而是从脊椎开始的一种近乎痉挛的战栗。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痛苦,还有一丝……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狂喜?但这光芒只持续了一瞬,就像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摁灭,他的面部肌肉扭曲着,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惨烈的内部战争。

心率监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数字疯狂跳动,从62飙升到130,140……皮电反应曲线不再是直线,而是变成了剧烈的锯齿波。脑波监测屏上,代表平静的α波和β波被剧烈的高幅δ波和θ波覆盖。

他猛地从修复椅上站起,身体僵硬,双手死死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月,然后又猛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丝杀意?

“你……从哪里……得到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磨出来,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平板,充满了被强行压抑的情感湍流。

“你的记忆里,暝。”我迎着他混乱而危险的目光,努力保持镇定,“还有老欧。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我将那枚黑色芯片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听到“老欧”这个名字,他眼中的杀意稍减,但混乱更甚。他低头看着那枚芯片,像是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他们……‘秩序之眼’……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我补充道,声音压低,“你一直在被监控。”

他沉默了,胸膛剧烈起伏,生理数据的警报还在持续。那场内部的战争似乎达到了白热化。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眼中那疯狂波动的情感浪潮,开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退去,重新被那种死寂的空洞覆盖,但仔细看,空洞之下,似乎多了一些极力隐忍的、破碎的东西。

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了那枚芯片,紧紧攥在手心。

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看屏幕上的月,只是转过身,用一种比来时更加僵硬、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工作室。

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我瘫软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仿佛在悬崖边与一头苏醒的雄狮对视。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记得。至少,在芯片的压制之下,某个深处的他,从未忘记。

而风暴,即将来临。

几天后,城邦系统内部发布了一条低调的通告:情感修复中心7-B区,因“系统升级及伦理审查需要”,暂时关闭,所有相关访客案例转移至其他区域处理。没有明确指向,但我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秩序之眼”开始收网了。

我的权限被大幅限制,无法再调取任何敏感数据,甚至连暝的常规监测记录也看不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上级的谈话旁敲侧击,同事的目光带着探究与疏离。

老欧彻底失去了联系。我尝试过前往第三区的废弃中转站,那里只剩下更深的死寂和灰尘。

暝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修复中心。

他们都被“处理”了吗?还是隐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我成了孤身一人,守着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拥有一张引来灾祸的脸庞。

在一个加班至深夜的时刻,我独自留在几乎无人的修复中心。终端屏幕突然自主亮起,跳出一行不断闪烁的红色代码——那是最高级别的系统警报,但内容却被刻意扭曲、删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碎片:

“……警告……核心数据流……异常访问……源头……坐标……”

紧接着,坐标信息一闪而过,是我熟悉的地方——暝深夜前往的那片旧纪元废墟。

与此同时,我口袋里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快跑。”

是暝?还是老欧?抑或是……陷阱?

我没有时间思考。几乎在信息收到的同时,我听到了走廊外传来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金属靴底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压迫感。不是中心的安保人员,是更高级别的武装力量。

“秩序之眼”的行动队。

他们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撞着胸腔。环顾四周,唯一的出口就是走廊,而脚步声正从那个方向逼近。

观察窗外的城市,依旧是一片冰冷而有序的灯火。

我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废墟坐标上。

没有犹豫,我猛地敲击键盘,启动了工作室的备用能源过载程序(这是为了防止数据泄露而设置的极端措施),同时掀开地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检修盖——下面是为应对紧急情况预留的、通往建筑内部维护通道的狭窄入口。

在刺耳的过载警报响起,整个房间灯光疯狂闪烁的掩护下,我毫不犹豫地钻了下去,将冰冷的金属盖板在头顶合拢。

黑暗和狭窄的空间瞬间包裹了我。上方传来破门而入的声响,以及严厉的呼喝。

我沿着布满灰尘和管线的维护通道,向着与脚步声相反的方向,开始了我的逃亡。

目标:那片埋葬着爱情、记忆和真相的废墟。

我不知道在那里会找到什么——是暝,是最终的答案,还是“秩序之眼”布下的天罗地网。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新纪元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已经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而我这张与逝者相同的脸,究竟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还是点燃黎明前最后黑暗的火种?

答案,就在那片沉默的废墟之中。


更新时间:2025-11-05 22: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