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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举报我,爸 小小小神仙o 15989 字 2025-11-05 22: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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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爸,陈建国,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可能就是生了我这么个“孽障”。

而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就是必须亲手把他从悬崖边推下去,还得在他坠落的过程中,让他恨我入骨。

时间是一九九三年,七月十五号,晚上八点刚过。

空气又黏又热,知了叫得人心烦。

我,陈序,十六岁的皮囊里,装着一个刚从二十多年后撞车现场穿回来的、焦糊的灵魂。

饭桌上的气氛,比天气还闷。

我妈李秀兰默默收拾着碗筷,眼睛有点红。

我爸,陈建国,坐在那儿,腰板挺得跟厂里那根大烟囱似的,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我妈终于没忍住,带着哭腔问:“说!今天周科长找你到底什么事?厂里都传遍了,说……说你被举报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跳了起来:“放他娘的屁!我陈建国行得正坐得端,怕谁举报?周国强那个小人,他巴不得我出事!”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我,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里面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寻求支持的渴望:

“小序,你说!你爸是那种会拿回扣、会坑国家的人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疼得缩成一团。

就是这一刻了,我必须把戏演下去。

我抬起头,没看他喷火的眼睛,而是盯着桌上那盘没吃完的炒青菜,用我能装出来的、最冷漠最欠揍的语气说:

“厂里人都这么说,无风不起浪吧。爸,那新设备,回扣肯定不少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妈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张着嘴,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我爸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点渴望瞬间被难以置信和暴怒取代。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他指着我,手指都在抖:“你……你个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在滴血,脸上却要摆出混不吝的嘲讽:

“我说错了吗?人家周科长侄子都说了,就你清高,挡了大家的财路。现在好了,被人举报,活该。”

“畜生!”

一声怒吼,伴随着清脆的耳光声。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我心里却诡异地松了口气。

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越狠,我爸信得越真,我接下来的计划才越容易成功。

我妈尖叫着扑过来护住我:“陈建国!你打孩子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你看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眼里是彻底的心寒,“我陈建国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是非不分、唯利是图的东西!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摸了下发烫的脸颊,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把妈妈的哭喊和爸爸粗重的喘息狠狠关在门后。

走出家门,夜风一吹,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刚才那副混蛋模样,几乎耗尽了我两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

无风不起浪?

风,就是我亲手搅起来的。

就在昨天,我揣着那封写了整整三个晚上的举报信,溜进了邮电局。

信纸上,是我模仿大人笔迹、又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匿名指控,条条罪状都指向我爸在引进新设备过程中的“问题”。

那些所谓的“黑料”,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我凭借重生记忆,从周国强未来用来陷害我爸的罪名里“借”来的;

假的部分,是我精心设计,看似严重实则容易查清、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上级重视的“破绽”。

我把我爸给举报了。

用这种最卑鄙、最绝情的方式。

因为我知道,周国强的网已经撒开了,就在下个月,一个更阴毒、更致命的陷阱在等着我爸。

一旦掉进去,就不是停职调查这么简单,那是身败名裂,是开除公职,是后半生的穷困潦倒和我妈以泪洗面。

上辈子,我就是眼睁睁看着我们家从那场灾难后,一步步滑向深渊的。

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所以,我必须抢先一步,用一个可控的小爆炸,来避免那座吞噬一切的家庭火山彻底爆发。

我要让我爸在周国强的致命陷阱触发前,先“摔”一跤,摔得看起来惨烈,但只是皮外伤。

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上面的警觉,才能让周国强的阴谋暴露在阳光下。

代价是,我要成为那个亲手点燃导火索的“逆子”,承受我爸的恨,我妈的泪,和周围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我在昏暗的路灯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我爸刚才那伤心欲绝又暴怒的眼神,像电影镜头一样在我眼前反复播放。

“爸,对不起……”

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喉咙发紧,“你现在恨我,总比以后……连恨的力气都没有要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在我身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厂纪委的王干事,后面还跟着两个面生、但气场很足的中年人。

王干事停下車,脸色凝重,“小序?你怎么在这儿?看见你爸了吗?厂里和市工业局的领导来了,要找他谈话,了解点情况。”

来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了指家的方向:“刚……刚在家吵了一架,他可能……在气头上。”

王干事叹了口气,摇摇头,和那两位领导低声说了几句,三人骑着车急匆匆地朝我家方向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夏夜的闷热仿佛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我知道,风暴已经登陆了。

而我,这场风暴的幕后推手,此刻只能像个无关的旁观者一样,躲在角落里,等待着审判的降临,等待着被我亲手推向风暴眼的父亲,会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背叛”。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接下来,我爸会怎么应对?

我那封漏洞百出的举报信,会不会被当场识破?

我们这个家,会不会就在今晚,被我彻底撕碎?

02

我像个游魂似的在街上晃荡到快半夜,才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回走。

越靠近家门,心里的鼓就敲得越响。

我几乎能想象出家里的低气压,能闻到我妈眼泪的味道,能感受到我爸那能把墙壁都烧穿的怒火。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我爸没睡,就坐在那张旧沙发里,背对着我,像一尊沉默的火山。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空气浑浊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妈也没睡,红肿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去厨房给我倒水。

“还知道回来?”

我爸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被强行压制的火气,没有回头。

我没吭声,换鞋,准备溜回自己房间。

我知道,现在任何一句话都是往火堆里泼油。

“站住!”他猛地转过身。

灯光下,他的脸憔悴得吓人,眼白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掺杂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赤裸裸的伤痛。

这种眼神,比下午那记耳光更让我难受。

“厂里和工业局的领导,刚走没多久。”

他盯着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举报信,写得有鼻子有眼。收受回扣,技术参数造假……呵呵,陈序,你告诉我,写这信的人,是不是跟我有杀父之仇?”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调查组的速度和重视程度,有点超出我的预料。

看来我故意留下的那几个“容易查证”的破绽,果然起到了效果,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我怎么知道。”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干巴巴的。

“你不知道?”

他猛地提高音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那信里提到的几个技术细节,连我们科里刚来的大学生都不一定清楚!外人能知道得那么门儿清?!”

我心里一紧。

果然,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我赌的就是他们会追查这些细节的来源,从而顺藤摸瓜,注意到周国强那边真正的猫腻。

“陈建国!你吼孩子有什么用!”

我妈端着水杯从厨房冲出来,挡在我和我爸中间,声音带着哭腔,“小序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肯定是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乱嚼舌根,被他听去了!你现在该想的是谁在害你,不是冲自己儿子撒气!”

“孩子?十六了!还小吗?”

我爸指着我的手都在抖,“秀兰,你听听他下午说的那叫什么话!‘无风不起浪’‘活该’!这是一个儿子该对落难的老子说的话吗?!我看他就是心里也这么想的!”

“我没有!”

我猛地抬头,一股莫名的委屈冲上来,差点让我演不下去。

但我必须硬撑,“我就是……就是听周科长他侄子说的!他说厂里好多人都这么说!说你挡了大家的财路!”

我故意再次提起周国强侄子,就是要不断强化这个误导,把我爸的怒火往周国强那边引,也为我后续的“堕落”行为做铺垫。

“周胖子?”我爸愣了一下。

随即怒火更盛,“他的侄子?你什么时候跟那种混混搅和到一起去了?!”

我梗着脖子,拿出青春期少年特有的叛逆劲儿,“要你管!人家有钱,请我打游戏机,吃好吃的!比你天天泡在厂里强!”

这话纯粹是往他心窝子上戳。

我知道,他把厂子看得比命还重。

“你……你个混账东西!”

我爸气得脸色发白,扬起手,但看着我妈死死护着我的样子,那一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他颓然地放下手,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眼神里是彻底的灰心和失望。

“好,好……我陈建国做人失败,教育儿子更失败……”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我辛辛苦苦,一心为公,结果呢?外面小人陷害,家里儿子……儿子觉得我是个没本事的穷光蛋,是个挡人财路的绊脚石……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捶打着他:“你别说了!别说了!孩子还小,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啊!”

我看着我爸那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多想冲上去告诉他,爸,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救你!

周国强下个月就要用更阴的招害你了!我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这个家!

但我不能。

一个字都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场戏,我必须咬着牙演到最后一刻。

家里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我妈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接起电话:“喂?哦……王干事啊……”

我爸猛地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我妈。

“……什么?明天上午……去纪委办公室……单独谈话?还要……带上近期的工作笔记?”我妈的声音越来越抖,脸色也变得苍白。

放下电话,她看着我爸,眼泪又涌了出来:“建国……他们让你明天上午去纪委办公室……说……说问题比较严重,要深入谈话……”

我爸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点固执的坚毅。

“去就去!我陈建国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愤怒,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求助。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我知道,我爸在书房里,肯定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时,我爸已经出门了。

我妈坐在餐桌前,对着凉了的早饭发呆。

“妈……”我低声叫了她一句。

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声音沙哑地说:“小序,你爸……不容易。你别再气他了,好吗?”

我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印着厂里logo的吉普车停在了校门口。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分钟后,班主任脸色古怪地走到教室门口,冲我招招手:“陈序,你出来一下。你家里……来人了。”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僵硬地站起身,往外走。

来的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爸。

是厂纪委的王干事,和他一起的,还有昨天见过的那两个市工业局的领导,表情严肃。

王干事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比哭还难看:“小序,别紧张。就是……有点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关于你爸,还有……你最近的一些事。”

他们为什么来找我?

难道我留下的破绽,被怀疑到我头上了?

还是我爸在谈话中说了什么?

03

跟着王干事和那两位领导走进学校那间空荡荡的接待室,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他们找我?难道是我那封举报信露出了马脚?

不可能,我写得那么小心,笔迹是模仿的,投递也选在半夜……

“小序啊,坐,别紧张。”

王干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蔼,但那双审视的眼睛可没放松。

另外两位领导,一个姓李,一个姓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依言坐下,手心有点冒汗。

“我们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爸爸陈建国同志最近在家里的情况,还有……你平时都跟些什么朋友来往?”王干事开门见山。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冲着“人际关系”来的。

看来调查组不傻,已经开始怀疑举报信的动机了。

这正好,把我准备好的“剧本”演给他们看。

“我爸?还能怎么样,天天泡在厂里呗,家都快成旅馆了。”

我撇撇嘴,摆出个半大小子对父亲不满的样儿,“回来就是看图纸,要不就是唉声叹气,说厂里谁谁谁又给他使绊子,烦都烦死了。”

李领导微微皱了下眉:“听说,你前几天跟周国强科长的侄子周斌,走得挺近?”

来了!重点来了!

我故意做出一点被说中的慌乱,眼神闪烁了一下,才强作镇定地说:

“啊……是,是碰见过几回。周斌他……人家挺大方,请我去游戏厅玩过。”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张领导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压力。

我扭开头,看着窗户,“也没说什么……就说……说他叔,就是周科长,在厂里人缘好,会办事,能搞到钱。还说……还说像我爸那种死脑筋,光知道搞技术,不懂人情世故,迟早吃亏,挡了大家的财路……”

我把昨天饭桌上说过的话,又“怯生生”地重复了一遍,还添油加醋了点周斌可能吹嘘的内容。

我看到王干事和两位领导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知道,我这番“不懂事”的抱怨,正好印证了举报信可能源于内部人员因利益纠纷而进行的诬告,成功地把调查方向往周国强身上引了一笔。

“游戏厅那种地方,少去。”

王干事最后叮嘱了一句,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让我回去上课了。

走出接待室,我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得算准,每一句话都得拿捏好分寸。

经过这么一遭,我知道,我必须把“叛逆”的戏码演得更足。

调查组已经注意到我和周斌的接触,我得让这条线“合理”地发展下去,才能继续给我爸“泼脏水”,同时也为后续可能需要的、从周斌那里套取更多关于周国强情报的行动做铺垫。

下午放学,我没直接回家。

我绕道去了红星厂附近那条有名的“商业街”——其实也就是摆了些台球桌、游戏机和小吃摊的巷子。

我知道周斌那伙人经常在那儿晃荡。

果然,在一个游戏厅门口,我看到了穿着花衬衫、叼着烟,正跟几个混混吹牛的周斌。

他比我大两三岁,早就不上学了,仗着周国强的势,在厂区这一带混得“风生水起”。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了过去。

“哟,这不陈大技术员的公子吗?”

周斌看到我,阴阳怪气地打招呼,他身边那几个混混也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看来我爸被调查的事,已经传遍了。

我心里恶心,脸上却挤出点笑容:“斌哥。”

“怎么着?你爸那事儿还没完呢?还有心思出来玩?”周斌吐了个烟圈。

我故作烦躁,“家里闷死了,炒翻天,出来透透气。斌哥,玩两局?”我指了指旁边的街头台球。

周斌上下打量我几眼,大概觉得我这个“落难公子哥”有点意思,咧嘴笑了:“行啊,陪你玩玩。不过,带彩头吗?”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我妈给我的几块钱早饭钱。

我故意装出窘迫的样子:“我……我没啥钱。”

“没钱?”周斌嗤笑一声,旁边那几个混混也跟着哄笑。

他眼珠一转,用球杆指了指我的脚:“你这双回力鞋,都开胶了。这样,你输了,这鞋归我。我输了,请你玩一晚上游戏机,怎么样?”

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但我需要这个“厮混”的机会。

我咬咬牙,装作被激怒的样子:“玩就玩!谁怕谁!”

结果毫无悬念,我心不在焉,技术也差,很快输掉了比赛。

在周斌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嘲笑声中,我极其不情愿地、在路边脱下了那双又旧又破的回力鞋。

穿着袜子站在肮脏的地面上,那种屈辱感是真的。

但我心里却在冷笑:周斌,你等着,现在笑得欢,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我正打算光着脚丫子赶紧溜回家,继续演我的“狼狈”戏码,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陈!序!”

我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半截。

猛地回头,只见我爸陈建国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就站在巷子口,脸色铁青,双眼喷火地看着我,还有我对面得意洋洋的周斌,以及我手里拎着的、刚脱下来的破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我爸的目光从我的脸,移到我的脚,再移到周斌那嚣张的脸上,最后又回到我身上。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复杂了,有震惊,有愤怒,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为了厂里的事焦头烂额,被调查,被停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而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跟他死对头的侄子混在一起,堵伯,甚至还输掉了鞋子,像个乞丐一样站在街上!

“爸……我……”我想解释,但喉咙像被堵住了。

“别叫我爸!”

陈建国猛地扔下自行车,几步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扬手——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比昨天那下更重,更狠。

我耳边嗡嗡作响,嘴里泛起一股腥甜。

“陈建国!你干什么!”

周斌大概也没想到我爸会直接动手,有点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

“我教训我儿子,轮不到你周家的人插嘴!”

我爸冲着周斌怒吼,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拽过来,眼睛红得吓人,“你给我滚回家去!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我被他又推又搡地往家拽,回头看了一眼,周斌和他那帮人站在原地,表情古怪,有惊吓,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嘲弄。

一路上,我爸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自行车链条单调的摩擦声。

我知道,火山,已经压不住了。

刚进家门,我妈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和光着的脚,吓得尖叫一声。

没等她开口,我爸一把将我摔在客厅地上,顺手抄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李秀兰!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我跟周国强势不两立,他倒好!跑去跟周胖子的侄子称兄道弟!还堵伯!输得连鞋都让人扒了!我的脸!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鸡毛掸子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我的背上、腿上。

火辣辣的疼。

但我没躲,也没哭。

我只是抬起头,看着我爸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打吧,爸。

你现在越恨我,越生气,周国强就越不会怀疑是我在背后搞鬼。

等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会明白的。

我妈哭喊着扑上来抱住我爸:“别打了!建国!你会把孩子打坏的!小序!你快跟你爸认错啊!”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里痛得像刀割,却对我爸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混合着疼痛和嘲讽的冷笑:

“打啊!打死我好了!反正你也没本事对付周科长,就会拿自己儿子出气!”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爸的理智。

他举着鸡毛掸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我,眼神里的怒火一点点熄灭,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灰暗和绝望。

他猛地扔掉掸子,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用手捂住了脸。

我从没见我爸哭过。

但那一刻,我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我知道,我赢了这一局,却也亲手在我爸心上,剜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而这个家,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面对心如死灰的父亲和以泪洗面的母亲?

这场戏,快要演到我承受的极限了。

04

那一晚,家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又沉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夜都没出来。

我妈坐在我床边,一边用热毛巾给我敷背上被鸡毛掸子抽出的红痕,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温热的毛巾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远不及我心里那份煎熬的万分之一。

“小序……”

我妈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招惹周斌那种人?你是不是……真的觉得你爸没本事,嫌我们家穷?”

我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不敢看她。

她的眼泪滴在我背上,烫得我浑身一颤。

“妈……我没有……”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哽咽。

“那你这是为什么啊!”

我妈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她放下毛巾,用力扳过我的肩膀,让我看着她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

“你爸他是不容易,脾气是倔,可他心里装着这个家,装着你啊!你小时候发高烧,他抱着你在医院走廊里走了一整夜!你考上重点中学,他高兴得喝了半斤酒!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

那些画面,在我重生的记忆里,比眼前的一切更加清晰,也更加刺痛。

上辈子,我爸倒下后,就是我妈用这副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支离破碎的家,直到油尽灯枯。

“妈……你别说了……”

我喉咙发紧,几乎要控制不住把真相喊出来。

看着她绝望又期盼的眼神,我筑起的心防正在一寸寸崩塌。

我多想告诉她,妈,我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不让爸爸重蹈覆辙,就是为了保住我们这个家啊!

就在我嘴唇颤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瞬间——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邻居张阿姨尖利又带着点兴奋的嗓音:“秀兰!秀兰!快开门!出大事了!厂里出大事了!”

我妈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把脸,起身去开门。

我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出大事?

难道是调查组对我爸的处理结果下来了?这么快?

张阿姨挤进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八卦光芒,喘着气说:

“我的天哪!秀兰,你们家建国……建国没事了!不对,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我妈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是周国强!周胖子!他被抓起来了!”

张阿姨拍着大腿,“就在刚才!厂保卫科和市里来的人,直接从他办公室把他带走的!听说,是工业局的专家在重新查那批新设备的时候,发现了大问题!周国强早就跟那个外商勾结好了,在设备的核心参数上做了手脚,以次充好,吃了天大的回扣!要不是因为有人举报建国,引起了上面的重视,派了更厉害的专家来复查,这事儿就让他糊弄过去了!到时候损失的可是国家几百万!”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个烟花炸开了。

成功了!我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我利用举报信引发的调查,果然像一颗石子投入池塘,产生的涟漪,最终撞破了周国强精心布置的那层伪装!

我让我爸提前摔的这一跤,真的让他避开了那个真正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真的?”

我妈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眼泪又开始往下流,但这一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的眼泪。

“千真万确!现在全厂都传疯了!”

张阿姨唾沫横飞:

“都说举报建国的那封信,说不定就是知道内情的人,用这种法子来点炮呢!这下好了,周胖子完了,建国同志的冤屈也洗清了!听说厂领导已经发话了,要给建国恢复名誉,还要让他全面负责新设备的引进工作呢!”

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爸站在门口,显然也听到了张阿姨的话。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他的目光越过兴奋的张阿姨和喜极而泣的我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失望,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一种极深的困惑。

我心头一紧,狂喜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张阿姨还在喋喋不休:“……所以说啊秀兰,这下可好了!你们家算是熬出头了!我就说嘛,建国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哎,小序也在家啊?你看你这孩子,这两天肯定也吓坏了吧……”

我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张大姐,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秀兰,送送张大姐。”

我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着把意犹未尽的张阿姨送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诡异。

我妈擦着喜悦的眼泪,想去拉我爸的手:“建国,你听到了吗?你没事了!周国强那个坏种遭报应了!”

我爸轻轻推开她的手,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一步步走过来,停在我面前。

“小序,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他问,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听到这样惊天逆转的消息,应该是和我妈一样的反应才对。

而不是像我刚才那样,只是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放松。

我强迫自己挤出一点笑容,试图掩饰:“我……我就是太高兴了,懵了……”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灵魂深处去:

“是吗?周国强出事,你好像比听到我没事……更放心?”

我顿时语塞,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我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打圆场:“建国!你胡说什么呢!孩子当然是为你高兴!这多大的喜事啊!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这就去买菜!”

我爸没再逼问我,他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低沉声音说:“喜事?是啊,事业上的危机是解除了。”

他顿了一下,缓缓回过头,目光扫过我和我妈,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让人心碎的悲伤。

“可这个家,还回得去吗?”

他的话像一根冰锥,刺破了刚刚升起的虚假喜悦。

我看着父亲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和母亲脸上尚未褪去却又染上不安的笑容,心里清楚地知道:

我成功拯救了父亲的事业,却似乎,亲手把我们这个家的温情,砸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接下来的日子,我该如何面对父亲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05

我爸那句“这个家还回得去吗”,像一口大钟,在我脑子里嗡嗡响了好几天。

周国强被抓,我爸沉冤得雪,官复原职,还成了新设备引进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厂里人看我们家的眼神,从之前的同情、怀疑,变成了现在的羡慕和讨好。

连我妈出门买菜,都有以前不怎么说话的家属凑上来套近乎。

表面上看,乌云散尽,阳光灿烂。

可我们家内部,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地震,表面上裂缝被勉强糊上了,底下却是摇摇欲坠的空洞。

我爸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对我吹胡子瞪眼,他甚至……有点过于平静了。

吃饭的时候,他会例行公事地问问我的学习,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晚上,他依旧泡在书房里,但不是看图纸,更多的时候是对着窗户发呆,或者拿着一支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什么。

他不提周国强,不提举报信,更不提我那天在巷子里的“混账”行为和后来那句戳心窝子的“嘲讽”。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暴怒更让我心慌。

暴怒是火山喷发,虽然猛烈,但能量释放完就完了。

可这种沉默,像是地壳在缓慢挤压,你不知道底下积蓄着多大的能量,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彻底爆发。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审视我。

他那双搞了一辈子技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眼睛,肯定从我身上看出了不对劲。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经历家庭如此巨变时,反应太过“镇定”,甚至……有点“预料之中”的痕迹。

这不合常理。

我必须更加小心。

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在我爸彻底摆脱周国强残余势力的威胁之前,我还得继续扮演那个因为父亲“失势”而短暂叛逆、又因为父亲“复职”而有所收敛,但内心依然有隔阂的“问题少年”。

这天是周末,我妈特意做了几个好菜,想缓和一下气氛。

饭桌上,她努力找着话题:“建国,新设备那边,进展还顺利吧?”

“嗯,还行。专家团队很专业,之前的隐患都排除了。”我爸夹了一筷子菜,回答得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

我妈又转向我,脸上堆着笑,“小序,这次月考成绩快出来了吧?有没有信心?”

“就那样吧。”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说。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妈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她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叹了口气:“你们爷俩……能不能说句话?这家里死气沉沉的,算怎么回事啊?”

我爸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终于把目光正式投向我,不再是几天来那种若有若无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探究。

“小序,我书房桌上,那个蓝色的笔记本,你动过没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本子!

是我前几天晚上,趁他们睡了,偷偷溜进去,凭着记忆,草草画下的关于那批设备另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但长期运行会导致严重故障的隐患点!

我写得很潦草,还用了些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本来想找个机会“不经意”地提醒他,后来觉得太冒险,就撕下来处理掉了。

难道……留下了痕迹?

我强作镇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什么笔记本?我动你笔记本干嘛?我又看不懂。”

我爸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剥开我的伪装。

烟雾从他鼻孔缓缓喷出。

“没什么,就问问,可能我记错了,放别的地方了。”他淡淡地说,移开了目光。

但我分明看到,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他在怀疑我!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是纸页撕掉的痕迹?还是我不小心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顿饭,最终在更加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我爸一声不响地又进了书房,并且,这一次,我清楚地听到了他轻轻反锁房门的声音。

“咔哒。”

那一声轻响,像是一颗子弹,打在了我的心上。

他防着我了。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比打骂更伤人的,是这种不信任的隔阂。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爸已经开始起疑,他那个倔脾气,一旦认准了方向,肯定会查到底。

如果让他先查到我头上,我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我必须抢先一步,拿到能彻底钉死周国强、并且能合理解释我“异常”行为的证据!

我想起了周斌。

周国强虽然倒了,但周斌那种混混,手里说不定还留着点他叔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某些纸条,或者他吹牛时说漏嘴的话……

我得去套套他的话,或者,干脆想办法把他可能藏着的“证据”弄到手!

这是个险招,周斌现在肯定恨我入骨。

但眼下,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第二天下午,我借口去同学家写作业,溜出了家门。

我知道周斌常去的一家台球厅。

我兜里揣着我省下来的几块钱,心里盘算着怎么接近他,怎么套话。

台球厅里乌烟瘴气,人声嘈杂。

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周斌,他正在跟人打球,脸色阴沉,输一杆就骂骂咧咧,显然因为他叔的事,心情极度不爽。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紧张和厌恶,朝他走了过去。

“斌哥。”我喊了一声。

周斌回过头,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戾气:“哟呵?陈大公子?怎么着?你爸官复原职了,你又抖起来了?敢来这儿了?”

他身边那几个混混也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斌哥,别这么说。”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点讨好,“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今天是特意来跟你道歉的。”

周斌嗤笑一声,用台球杆戳了戳我的胸口,“道歉?用嘴道歉?你当你斌哥是叫花子?”

“我……我请你喝酒,顺便……想跟你打听点事。”我指了指台球厅外面那个简陋的小卖部。

周斌眯着眼打量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他叔倒了,他没了靠山,日子肯定不好过。

或许,他也在琢磨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最终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行呀,正好你斌哥我心里不痛快。走,边喝边说。不过,小子,你要是敢耍花样……”

他晃了晃结实的拳头。

我跟着周斌和他两个跟班,走出了嘈杂的台球厅,走向那条昏暗的小巷。

每走一步,我的心都跳得厉害,我知道自己在玩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而就在我们走进小巷深处的同时,我家书房里,我爸陈建国正坐在书桌前,台灯照亮着他手里的一张纸。

那是他从垃圾桶里小心翻捡出来、勉强拼凑起来的,一张写着凌乱符号和数字的草稿纸碎片。

纸的背面,隐约能看到练习本上特有的横线格子。

他拿着那张纸,对着灯光,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让他脊背发凉的猜测。

那张纸上零散的数字和符号,与他正在审核的新设备某个非关键、但极其隐蔽的辅助系统参数,有着惊人的、他无法用巧合来解释的关联!

而这字迹,虽然刻意扭曲,但某些笔画的习惯……

06

小巷又窄又暗,常年晒不到太阳,墙根长着滑腻的青苔,空气里混杂着尿臊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周斌把我堵在墙角,他那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像两堵墙,切断了我的退路。

“说吧,陈大公子,想打听什么?”

周斌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叼上一根,斜眼看着我,火光一闪,映出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

“是不是你爸让你来的?想看看我叔还留没留下什么能咬人的东西?”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斌哥,你误会了,跟我爸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跟你混。”

“跟我混?”

周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乐了,烟灰抖了我一身,“你?一个三好学生?跟我混?唱戏呢?”

我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颓废和怨恨,“我不是三好学生了,我爸……他现在是没事了,可在家眼里不是鼻子不是眼的,总觉得我给他丢了大人。我妈也整天哭哭啼啼,那个家,我一天都不想待了。”

我顿了顿,偷偷观察周斌的表情,他似乎有点信了,毕竟青春期男孩的叛逆和家庭矛盾,是最常见的剧本。

我趁热打铁:“斌哥,我知道你叔……周科长的事,你心里肯定不痛快。我就想问问,你叔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忙?”

我这话问得极其冒险,等于是在试探周斌的底牌。

但我必须赌一把,我需要一个能彻底了结这件事的“证据”,或者至少是一个能引向我爸、合理解释我那些“未卜先知”行为的线索。

周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狠狠地按在潮湿的墙壁上,恶狠狠地说:

“小子,我叔是栽了,但你也别想踩着他往上爬!帮忙?你能帮什么忙?嗯?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把你爸也拉下水的玩意儿吧?我告诉你,做梦!”

他力气很大,勒得我喘不过气。

旁边两个混混也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斌……斌哥……你松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挣扎着,心里暗叫不好,玩脱了。

周斌凑近我,满嘴的烟臭喷在我脸上,“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啊?上次坑我输掉鞋,这次又来套我的话?真当你斌哥是傻逼?”

他扬起了拳头,眼看就要砸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冰冷、愤怒,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的声音,在小巷口炸响:

“周斌!你给我松开他!”

是爸!

我爸陈建国,推着那辆二八大杠,像一尊铁塔似的堵在巷子口,夕阳的余晖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镶了一道暗红色的边,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压抑的怒气,隔着十几米远都能感受到。

周斌和他那两个跟班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周斌再怎么横,面对一个盛怒中的、而且还是厂里刚刚“官复原职”的长辈,气势上先就矮了三分。

“陈……陈叔……”周斌有点结巴。

我爸没理他,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地钉在我身上:“陈序,你给我过来!”

我心脏狂跳,连滚爬爬地从墙角挣脱出来,跑到我爸身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出现太意外了,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陈叔,我跟小序就是闹着玩……”周斌试图辩解。

我爸终于把目光转向周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闹着玩?带着人,把我儿子堵在这种地方,叫闹着玩?周斌,我告诉你,你叔是你叔,你是你!你要是再敢碰陈序一下,我陈建国拼着不当这个副科长,也跟你没完!滚!”

周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从巷子另一头走了。

小巷里只剩下我和我爸。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爸没立刻说话,他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确认我没受伤,然后推起自行车,沉声道:“回家。”

一路上,他骑得很慢,我默默跟在他旁边,心里七上八下。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是碰巧?

还是……他一直跟着我?

回到家,我妈看到我们一起回来,有些意外,刚想开口,我爸就对她摆摆手:“秀兰,你先去忙,我跟小序说点事。”

我妈担忧地看了我们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我爸径直走进我的房间,我跟了进去,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反手关上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发火,只是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和课本。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夕阳的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让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被小心抚平、但依旧能看到撕扯痕迹和污渍的纸。

上面,是我用铅笔写下的、那些关于设备隐患的凌乱符号和数字!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果然发现了!

他还把这张纸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我爸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这张纸……是我从你扔掉的草稿纸里找到的,上面的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我头皮发麻,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借口:“我……我就是瞎画的……数学题太难了,我烦……”

“瞎画的?”

我爸打断我,向前走了一步,阴影压迫过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瞎画’的这几个参数,跟厂里那批新设备,二号泵站的一个连大部分工程师都容易忽略的辅助稳压系统的设计缺陷,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愤怒:“这个缺陷,是部里来的专家团队,用了三天时间,反复测算才确认的!你一个高中生,是怎么‘瞎画’出来的?!啊?!”

我浑身冰凉,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最大的破绽,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暴露了。

“还有这个!”

我爸猛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是我常用的那个数学练习本!

他哗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空白处那些无意识的、凌乱的涂鸦。

“这些日期!这些缩写!CJG——陈建国!ZB——周斌!甚至……还有设备到港的准确日期!这些都是你写的!对不对?!”

他拿着那个本子,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双眼赤红地死死盯着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咆哮:

“举报信是你写的,对不对?!”

“你早就知道周国强要陷害我,对不对?!”

“你做的这一切,装混蛋,气我,甚至跑去招惹周斌……都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陈序!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面对父亲连珠炮似的、几乎已经触及真相核心的逼问,看着他那双混杂着震怒、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祈求答案的眼神,我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

07

我爸那一声声嘶力竭的逼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我辛苦构筑的所有伪装。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得像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赤红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

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愤怒,对超常现象的恐惧,还有一丝微弱但执拗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求证欲。

我知道,瞒不住了。

也……不必再瞒了。

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恐惧、还有那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演戏,是真正的,无法抑制的痛哭。

我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像个走丢了太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却浑身沾满了泥泞。

“对……是我……都是我干的……”

我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举报信是我写的……我知道周国强要害你……我必须这么做……”

我妈原本在厨房,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我这副样子和我爸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脸都白了,扑过来想扶我:“建国!你干什么!你要逼死孩子吗?!”

“秀兰!你别管!”

我爸第一次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对我妈吼,但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我,他蹲下身,平视着我,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说清楚!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我是陈序……我是你儿子……”

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因愤怒而有些陌生的脸,积压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

“可我……我不只是十六岁的陈序!爸!妈!我……我是从二十多年后回来的!我死过一次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房间里引爆。

我妈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听到了最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

我爸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脸上的愤怒被巨大的惊愕取代,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我是什么怪物。

“你……你胡说什么!小序!你是不是吓糊涂了!”我妈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没糊涂!妈!”

我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眼泪流得更凶。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上辈子,就是下个月,周国强设的局,根本不是这次这种小打小闹!他伪造了爸收受巨额回扣的证据,还让那个外商作伪证!爸被开除公职,身败名裂!我们家的房子被没收了,你带着我到处求人,给人下跪都没用!”

我看向我爸,声音嘶哑:“爸,你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才五十出头就……就走了!妈后来也积劳成疾……我眼睁睁看着你们……看着我们这个家就那么没了!没了!”

我泣不成声,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不敢触碰的悲惨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眼前。

“我最后记得的,是二零一八年,我加班回家路上,被一辆卡车撞飞……我以为我死了……可我一睁眼,就回到了现在,回到了九三年,回到了这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我爸,语速快得像是在忏悔:

“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们不会信!可这是真的!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周国强的陷阱太毒了,常规办法根本躲不过!我只能……只能先下手为强!我举报你,是为了引起上面的注意,让更厉害的专家提前介入,这样才能拆穿周国强的真面目!我故意气你,跟周斌混在一起,是为了让周国强放松警惕,让他觉得我们家家宅不宁,觉得我是个不成器的混蛋,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我如何利用重生记忆伪造举报信,如何故意留下破绽,如何表演叛逆,如何心惊胆战地周旋。

“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不是人!我让你丢脸,让妈伤心!可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再看着你们……看着这个家又散掉吗?!我宁愿你恨我!宁愿这个家现在怨我!也不要再失去你们一次!爸——!”

最后一声“爸”,我几乎是嚎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哭声。

我妈已经彻底傻了,她看着我,又看看我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濒临崩溃的赤诚和绝望。

我爸依旧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他脸上的惊愕、愤怒、疑惑,像退潮一样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茫然和……心痛。

他看着我,看着这个被他当成叛逆少年打骂了无数次的儿子,看着这张年轻却仿佛承载了无尽沧桑的脸,看着那双哭得红肿、却清澈得映出他倒影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我爸伸出了手。

那只手,曾经无数次抚摸过我的头,也曾经狠狠地扇过我的耳光,此刻,带着轻微的颤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我满是泪水的脸颊。

他的手掌粗糙,温热。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冰层一点点碎裂、融化,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不敢置信的柔软和剧痛。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你……”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荒诞却又无法忽视的问题:

“……你今年,到底多大?”

08

我爸那只粗糙温热的手掌贴在我脸颊上,他问出的那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我心底最后那层包裹着恐惧和委屈的气泡。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妈屏住了呼吸,看看我爸,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悄然升起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怜悯。

我仰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爸。

他眼里的震惊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正在艰难消化着惊天秘密的、近乎脆弱的神情。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但已经平静了许多:“按身份证算,十六。可按我回来的那天算……我好像……已经快四十了。”

这个数字让空气又凝固了一瞬。

快四十……

对于刚刚三十八岁的陈建国和三十六岁的李秀兰来说,这是一个几乎和他们同龄的概念。

他们的儿子,身体里住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灵魂。

我爸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收回。

他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强行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却柔软得像两潭深水。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用那只大手,一点一点,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爱怜。

“四十……”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得厉害:“也就是说……上辈子,你一个人……过了十几年……没有爸,也没有妈的日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妈情感的闸门。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一个母亲想到孩子受苦时的那种痛彻心扉的嚎啕。

她扑过来,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再次消失十几年。

“我的儿啊——!”

她哭喊着,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脖子,“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啊!妈对不起你!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爸看着我们母子俩,眼圈也红了。

这个一辈子倔强、宁折不弯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任由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他没有出声,只是伸出另一条胳膊,将我和我妈,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这个拥抱,隔了整整两辈子。

那一刻,所有的误解、怨恨、委屈,都在这个沉默而用力的拥抱里,冰雪消融。

我爸的胸膛不再是因为愤怒而起伏,而是因为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庆幸而剧烈震动。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和机油味,感受着妈妈温暖的怀抱,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正“回来了”的感觉。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在我的小房间里,谈了整整一夜。

我把我能记得的、上辈子那些痛苦的细节,一点点讲给他们听。

我爸如何被周国强陷害,如何从意气风发变得消沉落魄,如何一病不起;

我妈如何拖着病体四处奔波,如何在一个雪夜因为没钱交住院费而被赶出医院;

我自己如何辍学打工,如何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如何在每个阖家团圆的日子独自舔舐伤口……

我讲得很慢,他们听得很静。

我妈的眼泪一直没停过,我爸则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或者用力搂着妈妈的肩膀,像是在给我们,也给他自己传递力量。

随着我的讲述,我爸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些技术细节,为什么我的行为如此反常,为什么我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悲伤和眷恋。

“怪不得……怪不得你那次发烧,迷迷糊糊一直喊‘爸,别去厂里’……”我妈哽咽着回忆。

“怪不得你总盯着我看,好像怕我下一秒就没了……”

我爸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后怕和自责,“小序……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上辈子没保护好这个家,这辈子……还差点……还差点亲手把你推开……”

我用力摇头,“不,爸!你没错!是我……我用错了方式!我让你们伤心了!”

“傻孩子!”我妈摸着我的头,泪中带笑。

“傻孩子!你是为了救我们这个家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紧地抱住我。

天快亮的时候,我爸红着眼睛,却语气坚定地说:

“小序,以前的事,过去了。从今天起,咱们一家人,重新开始。爸答应你,这辈子,一定好好的,看着你长大,成家立业。咱们这个家,散不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我们三个相互依偎的人身上。

一夜未眠,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眼睛里,却都有了光。

日子,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我爸不再把全部精力都扑在厂里,他开始准时下班回家吃饭,会陪我下棋,会耐心听我讲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虽然我知道,他可能觉得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很幼稚,但他努力在适应,在弥补。

我妈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家里的饭菜也恢复了往日的香气。

她偶尔还是会看着我发呆,然后偷偷抹眼泪,但我知道,那是庆幸的眼泪。

周国强因为证据确凿,很快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厂里经过这次风波,风气为之一清。

我爸凭借过硬的技术和正直的人品,不仅站稳了脚跟,威望反而更高了。

转眼就到了春节。

家里贴上了大红福字和春联,我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空气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和喜庆的味道。

窗外,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电视里放着欢快的音乐。

我爸给我妈夹了块她最爱吃的红烧鱼,又给我倒了杯橘子汽水。

他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是少许白酒,目光扫过我和我妈,脸上是久违的、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来!秀兰,小序,过去的一年,咱们家经历了太多事。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声音洪亮,带着满满的底气。

他特意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男人之间的默契与感激,他顿了顿,用只有我们一家人才懂的、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说:

“小序,谢谢你……”

“……谢谢你当年,‘举报’了爸爸。”

我和我妈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所有过往的阴霾。

我看着爸妈脸上真切而幸福的笑容,心里那块压了两辈子的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下了。

窗外,新年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新的一年,真的开始了。

而我们的家,如同经历过严冬的树木,在爱的滋养下,必将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


更新时间:2025-11-05 22:5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