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一次打来电话,语气理所当然:“银杏,你弟要结婚了,女方要三十万彩礼,你给凑凑。”
我刚发了工资,卡里有五万。
上一世,我掏空所有,还借了二十五万高利贷,结果弟弟婚后翻脸不认人,爸妈也说我这个出了嫁的女儿没资格要钱,我最终被高利贷逼死。
这一次,我轻声说:“好啊,妈,我这就把钱转给你。”
1
“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尖锐又理直气壮。
“你弟弟谈个对象不容易,人家姑娘肚子里都揣着我们林家的种了,彩礼钱你这个当姐的必须出。”
我靠在出租屋冰冷的墙壁上,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上一世,我也是这样听着她的话。
那时我哭着说我没钱,我妈就在电话里咒骂,说我没良心,白养了我这么多年。
我弟弟林涛抢过电话,吼着让我去借,不然就当没我这个姐。
我被逼得没办法,掏空了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五万块,又背着一身还不清的高利贷,给他们凑够了三十万。
婚礼办得风光无限,人人都夸我妈有福气,养了个有本事的好女儿。
可后来,高利贷找上门,我走投无路向家里求助。
我妈在电话里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自己的债自己还,我们林家可没钱给你。”
我弟弟更是直接:“姐,你别来害我们了,我老婆刚怀孕,经不起吓。”
最后,我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听着高利贷在门外叫嚣,孤独地咽了气。
血流干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银杏?你听见我说话没!发什么呆!”
我妈不耐烦的催促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得可怕。
“听见了,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这么爽快。
“那你赶紧把钱转过来,我们等着急用。”
“我卡里只有五万。”我说。
“五万?你怎么可能只有五万!”
我妈的音量瞬间拔高,“你在大城市一个月挣两万多,钱呢?你都花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想藏私房钱!”
“没有,刚交了房租,就剩这些了。”
“那你剩下的二十五万去想办法!去借!你不是有很多有钱的同事朋友吗?你弟结婚是大事,你必须给我办妥了!”
“好。”
我轻声应道。
电话那头又一次沉默了。
连我都能想象到,我妈和我弟此刻脸上错愕又狂喜的表情。
他们一定觉得,这次我又会像从前一样,为了他们去砸锅卖铁。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
我妈满意地挂了电话。
我打开手机银行,找到那个熟悉的账户,输入金额。
五万。
我所有的积蓄。
点击转账,确认。
交易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是为我过去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然后,我打开通讯录,找到“妈妈”,点击,拉黑。
“爸爸”,拉黑。
“弟弟”,拉黑。
所有和那个家有关的联系人,我一个一个,删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扔在一边。
窗外夜色深沉,这个城市的喧嚣仿佛都与我无关。
手机彻底安静了,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安静。
但我知道,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2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人事主管惊讶地看着我:“银杏,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公司正准备提拔你做项目主管。”
“家里有点事。”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主管惋惜地劝了我几句,见我主意已定,只好签了字。
办完离职手续,我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去了另一家公司的面试。
那是一家大型跨国基建公司,正在为一个非洲项目招聘现场项目经理。
外派非洲,期限三年,条件艰苦,但薪资是国内同等职位的三倍。
这个职位挂在招聘网站上很久了,几乎无人问津。
面试我的是公司的副总,一个看起来很精干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看我的简历,有些意外。
“林小姐,你的履历很优秀,在国内任何一家公司都能拿到很好的职位。为什么会选择去非洲?”
“我想换个环境,挑战一下自己。”我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审视地看了我几分钟,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我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非洲的项目很辛苦,不是度假。安全、疾病、孤独,都是问题。”
“我准备好了。”
他点点头,似乎对我的镇定很满意。
“好,下周一之前给你答复。”
走出那栋气派的写字楼,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回那个住了三年的出租屋,而是找了个酒店住下。
房子里的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了。
那些廉价的家具,那些存钱买下的衣服,那些代表着过去卑微生活的物件,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只带走了我的证件和几件换洗衣物。
接下来的两天,我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护照和签证。
周一早上,我接到了那家跨国公司的电话。
“林小姐,恭喜你,你被录取了。希望你这周内能办好所有手续,周五的飞机。”
“好。”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像一场梦。
周五那天,我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站在机场的国际出发大厅。
我换上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旧的那张卡被我掰断,连同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手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在扔掉的瞬间,我仿佛看到屏幕上闪过无数条来自被拦截号码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有咒骂,有质问,有催促。
我笑了笑,转身走向登机口。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中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了,林银杏。
从今天起,我只是我。
那个为了家人掏心掏肺,最后被吸干最后一滴血的傻子,已经死在了昨天。
3
我走后,家里的婚礼照常举行。
那五万块钱,加上我妈的一些积蓄,离三十万彩礼还差一大截。
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躲起来了。
“这个死丫头,等她回来我饶不了她!”我妈气得在家里跳脚。
我弟林涛和他那个未婚妻李娟也急得不行。
“妈,现在怎么办?娟儿家里催得紧,说拿不出彩礼就不嫁了!”
我爸抽着闷烟,半晌才开口:“要不,去找你宝哥借点?”
宝哥是我们镇上放高利贷的,手下养了一帮混混,心狠手辣。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招惹他。
我妈一听就犹豫了:“那可是高利贷啊,利息高得吓人。”
“怕什么!”林涛急了,“等银杏那个死丫头回来,让她还!她不是能耐吗?让她去还债!”
我爸也点头:“对,就这么办。我们只是周转一下,等银杏把钱拿回来,马上就还上。”
他们似乎认定了,我只是在跟他们赌气,早晚会带着钱回去。
于是,我爸和我弟找到了宝哥。
宝哥听了他们的来意,笑得一脸和善。
“都是乡里乡亲的,好说。二十万是吧?没问题。不过这规矩嘛,你们也懂。”
他拿出一张合同,“签个字就行。”
我爸和我弟被那二十万现金晃花了眼,看都没看合同上的条款,大笔一挥就签了字。
他们不知道,那上面写的利息是利滚利,一个月就能翻一倍。
拿着借来的钱,加上家里的积存,他们风风光光地凑够了三十万彩礼,给了李娟家。
婚礼办得比上一世还要隆重。
我弟穿着名牌西装,意气风发。
李娟披着洁白的婚纱,满脸幸福。
我爸妈在酒席上到处敬酒,红光满面地跟亲戚朋友炫耀。
“我家林涛就是有出息,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
“彩礼?三十万,一分没少。这不都是小事嘛,我还有个能干的女儿在城里呢。”
有人问:“咦,你家银杏怎么没回来?”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摆摆手:“嗨,她公司忙,派她出差了,走得急。不过钱早就打回来了,这孩子,孝顺!”
所有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们沉浸在这种虚假的荣光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脚下的深渊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婚礼,却不知道,这是他们一家人走向毁灭的开端。
4
婚礼的喜庆气氛没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后,宝哥的人找上了门。
两个纹着花臂的壮汉,一脚踹开我家大门,径直走了进来。
“林老头,一个月了,第一笔利息该还了吧?”
我爸妈正在和新媳妇李娟一起吃饭,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利息?”我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装什么傻?”领头的壮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筷震得叮当作响,“上个月借了二十万,月息五分,利滚利。这个月连本带利,一共三十万!”
“什么!三十万?”我妈尖叫起来,“我们明明只借了二十万,怎么一个月就多出来十万的利息?”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你们自己签的字,想赖账?”
壮汉从怀里掏出那张合同,摔在我爸脸上。
我爸捡起来一看,手抖得更厉害了。
合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当初一个都没看。
李娟的脸色也变了,她放下碗筷,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爸,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彩礼是姐给的吗?怎么还欠了高利贷?”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这……这是跟你姐借钱周转了一下,她马上就还了。”
“我姐?”李娟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姐已经一个月联系不上了?”
林涛在一旁又急又怕,冲着那两个壮汉吼道:“你们别嚣张!我姐在大城市挣大钱,等她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你姐?”壮汉轻蔑地笑了,“我们早就查过了。你那个好姐姐,一个月前就从公司辞职了,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儿。你们还指望她?”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爸妈和林涛彻底砸懵了。
辞职了?
人不见了?
他们疯狂地拿出手机,一遍遍拨打我那个已经停机的号码。
“怎么会这样……那个死丫头,她跑了!她把我们给坑了!”我妈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娟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看着眼前这烂摊子,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厌恶和算计。
“我不管你们怎么欠的钱,明天之内必须解决!否则,这婚我就不结了,孩子我也不要了!”
她说完,摔门进了房间,把门反锁。
客厅里只剩下我爸妈的哭天抢地,和我弟绝望的咒骂。
他们终于慌了,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但现在才明白,已经太晚了。
报应的钟声,才刚刚敲响。
5
非洲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艰难,也更纯粹。
烈日,黄沙,语言不通的本地工人,随时可能爆发的疾病。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没人用“姐姐”和“女儿”的身份绑架我。
我叫Yinxing,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我的能力决定我的价值。
我白天泡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画图纸,监督工程。
晚上回到简陋的板房,就着昏暗的灯光学习当地语言和法律。
辛苦,但充实。
我瘦了,也黑了,但眼神越来越亮。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那个家,正在飞速地坠入地狱。
李娟跑了。
在确认我家彻底没钱,并且背上了巨额高利贷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
一天夜里,她卷走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现金和所有值钱的首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我妈发现人不见了,差点气晕过去。
林涛冲到李娟娘家去要人,结果被她娘家人拿着扫帚打了出来。
“你们家骗婚!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还想娶我女儿?滚!”
人财两空的林涛彻底崩溃了。
而宝哥的催债手段也开始升级。
他们不再只是上门恐吓,而是开始动手。
第一次,他们打断了林涛的一根手指,作为警告。
林涛疼得在地上打滚,我爸妈抱着他哭,却连报警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还不上钱,宝哥的人就开始往我家墙上泼红油漆,写满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家借高利贷的事。
那些曾经羡慕我家的亲戚邻居,现在看到我爸妈都绕道走,背后指指点点。
“看,就是他们家,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借高利贷,结果儿媳妇跑了。”
“听说他家那个女儿也靠不住,人直接消失了。”
“活该!重男轻女,把女儿当提款机,现在遭报应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爸妈心上。
他们从前最爱面子,如今却成了全镇最大的笑话。
林涛受不了这种羞辱,有一次喝了点酒,冲出去跟宝哥的人叫板。
“有本事弄死我!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结果,他被那帮人拖进小巷子里,打断了一条腿。
这一次,是粉碎性骨折。
医生说,就算好了,以后也是个瘸子。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涛像一滩烂泥,眼神空洞。
我妈守在床边,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爸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为了给林涛治腿,他们卖掉了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可医药费还是不够。
宝哥听说了这事,冷笑着找上门。
“没钱了是吧?行啊。”
他指了指我们家那栋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
“拿这房子抵债吧。”
6
他们最终还是失去了那栋房子。
宝哥只按市价的一半折算了房价,扣除本金和利滚利的债务,一分钱都没剩下。
搬家的那天,我爸妈和瘸着腿的林涛,被从家里赶了出来。
他们所有的家当,只有几个破旧的行李袋。
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妈用衣服蒙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低着头,背驼得更厉害了。
林涛拄着拐杖,满眼怨毒地看着周围的人。
曾经,他们是这个镇上最体面的人家之一。
现在,他们成了无家可可归的流浪汉。
他们无处可去,最后在镇子边缘的河边,用捡来的木板和塑料布,搭了一个简陋的窝棚。
我爸妈一辈子没干过重活,现在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打零工。
我爸去给镇上的工地扫地,一天五十块钱。
我妈在一家小餐馆的后厨洗碗,油腻的污水把她的手泡得又红又肿。
她以前最爱干净,现在却整天和馊水剩饭打交道。
林涛的腿一直没好利索,又没钱继续治疗,彻底成了个瘸子。
他找不到工作,整天待在那个破窝棚里,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对我爸妈发火。
“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没用,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林银杏那个贱人!都是她害的!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他们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了我的身上。
他们从来没有反思过,是他们无休止的贪婪和索取,才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有一天,我妈实在撑不住了。
她跑到镇上的公共电话亭,用攒了好几天的硬币,拨通了我那个早已被我遗弃的手机号码。
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
但她还是对着语音信箱,哭着留言。
“银杏……我的女儿……你在哪儿啊……”
“你快回来吧……你弟弟的腿断了,我们没有家了……我们快活不下去了……”
“都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你……你回来救救我们吧……”
“你赢了,你看到我们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们家破人亡……”
她的哭声在小小的电话亭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但这悔恨,来得太晚了。
而且,我知道,这所谓的悔恨,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又一次表演。
如果我此刻出现,他们会立刻扑上来,像吸血鬼一样,再次吸干我。
可惜,我远在万里之外,听不到她的哭喊。
就算听到了,我的心,也再不会有任何波澜。
7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非洲的项目顺利竣工,成了公司在海外的标杆工程。
因为出色的表现,我被直接调回总部,破格提拔为亚太区的区域总监。
年薪七位数,配车配房,还有公司的股份分红。
当我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走出机场,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时,恍如隔世。
三年前,我狼狈地逃离这里。
三年后,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归来。
我不再是那个来自小镇,怯懦自卑的林银杏。
我是Yinxing Lin,是同事口中雷厉风行,战无不胜的女魔头。
公司给我安排的公寓在市中心最高档的住宅区,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我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我们谈论的是商业模式、市场前景和国际局势。
没有人会问我,你弟弟结婚的彩礼准备了多少钱。
我的过去,被我彻底埋葬在了非洲那片炙热的土地上。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个家。
但我已经可以像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样,平静地审视那一切。
他们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为了庆祝我履新,公司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酒会。
地点在全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商界名流,政界要员,济济一堂。
我作为酒会的主角之一,穿着高定礼服,端着香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
公司的CEO,王总,亲自把我介绍给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
“这位就是我们新上任的亚太区总监,Yinxing Lin。我们非洲那个奇迹般的项目,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林总年轻有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我微笑着和他们一一握手,交换名片。
灯光璀璨,音乐悠扬,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告别了那个噩梦般的过去时,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毫无征兆地闯入了我的世界。
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在经过我身边时,脚下忽然一滑。
托盘上的酒杯和点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酒店经理脸色铁青地冲了过来,对着那个服务生厉声呵斥。
而我,却在看清那个服务生脸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穿着廉价又不合身的侍者服,头发油腻,面黄肌瘦。
脸上带着惊恐和卑微,不停地鞠躬道歉。
最刺眼的是,他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明显地一瘸一拐。
是他。
是我的弟弟,林涛。
8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注视,茫然地抬起头。
当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脸上的惊恐和卑微,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震惊。
他大概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光芒四射,被众人簇拥着的女人,会是那个被他呼来喝去,被他骂作“贱人”的姐姐。
他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姐……?”
他试探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
在某个街角,在某个饭馆,甚至是在法院。
但我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
他看我没有反应,似乎确认了什么。
他扔下手中的托盘,不顾一地的狼藉和经理的怒吼,像疯了一样向我扑过来。
“姐!真的是你!姐!”
他的声音又大又激动,带着哭腔。
周围的宾客都停下了交谈,诧异地看着我们。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几年过得有多苦!”
“爸快不行了,妈的眼睛也快哭瞎了,我的腿也瘸了!我们没家了,姐!”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形容枯槁的男人。
他抓着我的手臂,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酒店经理和保安终于反应过来,冲上来想把他拉开。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放开这位女士!”
“滚开!这是我姐!我亲姐!”
林涛疯狂地挣扎着,死死地拽着我不放。
“姐,你跟他们说啊!你告诉他们我是你弟弟!你不能不管我们啊!你救救我们!”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同情,也有鄙夷。
我能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
“那是她弟弟?怎么是个服务员?”
“看样子是来要钱的,啧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林总看着风光,家里也是一地鸡毛。”
我的老板王总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Yinxing,这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片刻的波澜已经彻底平复。
我看着林涛那张写满绝望和乞求的脸,感觉无比的陌生。
这就是我的弟弟。
那个为了三十万彩礼,就让我去借高利贷的弟弟。
那个在我被逼死后,连葬礼都不肯参加的弟弟。
现在,他却在这里,声泪俱下地求我救他。
多么讽刺。
9
我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抓着我手臂的手指。
他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我的手臂被他抓出了几道红痕。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
“姐?”
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礼服袖口,动作从容而优雅。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旁边一脸紧张的酒店经理和保安。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厅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认识这个人。”
短短六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刺穿了林涛所有的希望。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乞求和期盼,瞬间碎裂,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姐……你说什么?你不认识我?我是林涛啊!我是你弟弟啊!”
他嘶吼起来,想要再次扑向我。
保安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我后退一步,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请把他带出去。”我对保安说,“他好像精神有点问题,不要影响到其他宾客。”
“林银杏!”
他终于不再叫我“姐”,而是直呼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你发达了,就不认我们了?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你忘了你的根在哪儿吗?”
“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把钱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钱!”
他状若疯癫地咒骂着,挣扎着。
周围的宾客们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王总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需要报警吗?”
我摇了摇头。
“不用,把他请出去就行了。”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更难看。
保安们架着林涛,强行把他往外拖。
他还在不停地回头,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林银杏!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你就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骨子里就是个贱种!”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被酒店厚重的大门彻底隔绝。
大厅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变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拿起桌上的一杯香槟,转向众人,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一个不认识的疯子而已,扰了大家的雅兴。”
我举起酒杯。
“酒会继续。”
说完,我轻轻抿了一口香槟。
酒是甜的,但流进喉咙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涩意。
我知道,从我当众说出“我不认识他”的那一刻起,我与那个家之间最后的一丝血脉联系,也被我亲手斩断了。
从此,我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10
酒会结束后,王总亲自送我回家。
车里很安静,他没有问任何关于林涛的事。
快到公寓楼下时,他才开口。
“Yinxing,今天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公事。
“公司聘用你,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和专业素养。你的私事,公司不会干涉。”
“谢谢王总。”我低声说。
“好好休息吧。”
他把车停稳,我下车,对他挥了挥手。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我才转身走进公寓大楼。
回到家,我脱掉高跟鞋和礼服,把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林涛那张扭曲的脸,和他那些恶毒的咒骂,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放。
“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
我的人生,早就遭过一次最惨烈的报应了。
是他们亲手把我推向了深渊。
现在,他们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却反过来指责我心狠。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觉得难过。
我的心像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石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只是觉得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又虚弱的声音。
是我妈。
“银杏……是你吗?”
“是我。”
“你弟弟……昨天他去找你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怎么能说不认识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现在回家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说要死。”
“银杏,妈求你了,你回来看看吧。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你爸他……他病了,很重的病,医生说……是癌症晚期。他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
癌症晚期。
又是这一套。
上一世,他们就用同样的谎言骗我回家,逼我给林涛买房。
我平静地听着她说完,然后开口。
“是吗?哪个医院?什么癌?把诊断报告发给我。我立刻联系全中国最好的专家,所有的治疗费用,我来出。”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好几秒,我妈才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没确诊,就是……就是医生怀疑……”
“那就去确诊。”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拿到确诊报告再来找我。我只看报告,不听故事。”
“林银杏!”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你爸都快死了,你连回来见他一面都不肯!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人性?”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的那点人性,早在三年前,就被你们一点一点,亲手磨没了。”
“那个会心软,会哭着求你们,会为了你们去借高利贷的林银杏,已经死了。”
“现在跟你说话的,只是一个被你们抛弃的孤魂野鬼。”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我了。
11
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
那场酒会上的风波,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就消失无踪。
同事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再提起。
工作依旧繁忙,我每天都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开会,看报表,做决策,飞往一个又一个城市。
我用工作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去胡思乱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感到一阵莫名的空洞。
我赢了。
我把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狠狠地踩了回去。
我拥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一切:金钱,地位,尊重。
可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束花。
是送到我办公室的,一大捧洁白的香雪兰。
花很新鲜,带着清幽的香气。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祝贺新生。”
没有署名。
我问了前台,前台说是一个快递员送来的,只说是给林总的。
我有些疑惑。
会是谁?
王总?不像他的风格。
某个想要讨好我的下属或者合作伙伴?
我把花插在办公室的花瓶里,没有再深究。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叫陈墨,天恒资本的创始人。
天恒资本是业内新崛起的一匹黑马,行事风格凌厉果决,在好几个项目上都和我们公司有过交锋,互有胜负。
陈墨本人更是个传奇人物。
年轻,英俊,白手起家,手段狠辣。
我们在一个行业峰会上认识。
他主动走到我面前,朝我举了举杯。
“林总,久仰大名。”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陈总,幸会。”我礼貌地回应。
“酒会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他忽然说。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干得漂亮。”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对付吸血鬼,就不能有半分仁慈。”
他的直接让我有些意外。
“陈总也喜欢听八卦?”
“不。”他摇摇头,“我只是欣赏聪明果断的女人。”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行业趋势到公司管理,甚至聊到了哲学和艺术。
我发现他是一个非常聪明且有见识的男人。
和他交谈,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峰会结束后,他开始约我。
吃饭,看画展,听音乐会。
他从不掩饰对我的兴趣和欣赏,但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感觉很舒服。
那束香雪兰,也是他送的。
他说,他恰好也参加了那场酒会,目睹了全过程。
“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真酷。”
在他的追求下,我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开始尝试着,向他敞开一扇小小的门。
12
我和陈墨的关系进展得很快。
他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成熟,体贴,尊重我的事业和过去。
他从不追问我关于家里的事,但每当我偶尔流露出疲惫和脆弱时,他都会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都过去了。”他会这么说。
在他的陪伴下,我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我开始学习享受生活,周末我们会一起去爬山,去海边,或者就在家里,他做饭给我吃。
我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真实。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在平静和幸福中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来自家乡小镇的电话。
是我以前的一个邻居,张婶。
“银杏啊,我是张婶……”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那个……你爸他……不行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又是这套说辞。
“这次是真的。”张婶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急忙说,“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在镇医院里躺着呢,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他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就想再见你一面。银杏,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爸啊,你就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挂了电话,我沉默了很久。
陈墨握住我的手:“想回去吗?我陪你。”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
理智告诉我,这可能又是一个圈套。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做到真的无动于衷。
毕竟,血浓于水。
最终,我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不是为了原谅,只是为了告别。
为我那段不堪的过去,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我和陈墨连夜开车回了那个我逃离了三年多的小镇。
小镇还是老样子,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们直接去了镇医院。
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我见到了我爸。
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双眼紧闭。
旁边坐着我妈,头发花白,神情憔悴。
还有拄着拐杖的林涛,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听到脚步声,我妈抬起头。
看到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乞求,还有一丝麻木。
看到我身边的陈墨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你回来了。”
我没有理她,只是走到病床前,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这就是我的父亲。
那个曾经为了儿子,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女儿的父亲。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落在我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俯下身。
“钱……”
我听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一个字。
我愣住了。
我以为他会说“对不起”,或者“我的女儿”。
但他说的,是“钱”。
我直起身,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有些人,至死都不会改变。
他们的骨子里,就刻着自私和贪婪。
我擦掉眼泪,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
我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我妈、林涛脸上露出的贪婪表情,一字一句地说。
“密码是林涛的生日。”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钱。”
“不是因为亲情,也不是因为愧疚。”
“这二十万,是我买断我们之间关系的钱。”
“从此以后,你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林银杏,再无任何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陈墨一直等在门外,见我出来,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走吧。”
他揽住我的肩膀,带我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几十年的沉重枷锁。
我的人生,终于,也真正地,迎来了晴天。